【拾月霜寒】相对平庸的恶

英生

　　相对平庸的恶


　　卡扎菲执政的后期，他的言行变的荒诞不经。华丽的衣饰，浮夸混乱的言论，几乎接近于变态的个人表演，即使在阿拉伯世界里，他也常常被嘲讽为“小丑”。

　　1969年，年仅27岁的卡扎菲领导“九月革命”，推翻了伊德里斯王朝。在当年人们的印象里，卡扎菲是个富于思想、幽默得体的军人，加上雄辩的口才，他成为当之无愧的利比亚的精神领袖。

　　是什么，把英明的卡扎菲变成了一个小丑？


　　讲一个历史故事：

　　大宋靖康元年，金国大举入侵，时局危急。后来宋金议和，金国退兵。金国要求派一名王子到军营做人质。宋徽宗的第九子慷慨自荐，只身入敌营与金人周旋。在金营，九王子面对刀丛剑阵，表现的凛然无畏，以至于金国将领怀疑：他的王子身份是假的。金国对这位王子又恨又怕，最后要求宋国：换人。

　　这就是历史有名的“康王只身入敌营”的故事。康王即是赵构，后来南宋的高宗皇帝。

　　后来——很多故事最怕的就是这个“后来”——赵构在临安即位，做了半壁河山的皇帝。有一年，金国南侵，宋高宗赵构——当年的康王弃国逃跑，一气跑到了海上，躲避金兵。这次逃亡，还造成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：高宗皇帝被吓得失去了生育能力——阳痿了。

　　当年康王只身吓坏金兵，后来的高宗被金兵吓成残废——赵构同志的勇气、魄力哪里去了？


　　在前苏联元帅朱可夫的回忆录里，记下了这样一句表白：

　　“我是个可怜的人，我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怕！”

　　说这句话的人是——斯大林，当时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。他一跺脚，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。在他执政期间，造成数千万苏联公民的非正常死亡。然而他说，他是个可怜人，“连自己的影子都怕”。


　　政治哲学家阿伦特曾提出一个概念：平庸的恶。她追踪德国纳粹主义的罪恶缘起时，得出结论：正是由于普通人缺乏独立思考和判断，从而迷失在集体性的无意识里，成为罪恶的帮凶。

　　平庸的恶，这一概念可以用来解释普通人的犯罪心路。难道，平庸两个字，可以用在卡扎菲、赵构、斯大林这些权势人物的身上吗？

　　在这些权力巨头的身上，体现出的依然是平庸的恶。不过这类平庸，应该称做：相对平庸——相对于他们撰取的巨大的、无限制的权力来说，他们只能沦落为平庸之辈。

　　今天研读历史的人需要明白：革命者卡扎菲和领袖卡扎菲不是一回事，康王赵构和皇帝赵构不是同一个人，做为人的斯大林和做为权力顶峰的斯大林，已是风马牛不相及——

　　20世纪的历史向我们证明：体制的缺陷，难以避免的滑落成为人的缺陷。当无限的权力集拢在个人的手里，一个人所拥有的才能禀赋，将被巨大的权力一步步吞噬掉。一个幸运的人，一生都在成长，而权力光环的笼罩下的政治人物，很容易的就失去这种不断自省、成长的能力。被权力所团团围护的人，在心理上也必然走向黯弱——端坐在政治顶峰、俯瞰万物苍生的，不再是一头强悍果决的雄师，而是一只战战兢兢的兔子；权力舞台上的独角戏，唱到最后，不可避免的会荒腔走板——

　　这是由权力造就的“平庸的恶”。因为平庸，所以要加倍的撰取权力，权力反过来又加速了平庸的进程。百年历史上，种种的荒谬、残暴、变态的政治行径就是这样炼成的。而一些有着杰出才具的政治人物，也因此以平庸的面目载入史册。

　　普通人陷入“平庸的恶”，是容易矫正的。时间本身就是最好的医治愚昧的良药， 良知和独立的思想，只要一阵风，就能撒下遍地的种籽；权势者入彀于“相对平庸的恶”，却是难以苏醒的。体制的悲剧不结束的话，人的闹剧就会不断上演下去。
   
   
   
   
  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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